國境之南的寂寞公路 恆春半島環線
作者：王比利
冬天天色暗的很快，一離開僅有幾棟民宅和一個小漁港的港仔村往北走，頂頭就是發狂般怒吼的東北季風，僅僅兩線寬的台26號省道緊鄰著太平洋修築，岸邊白浪滔滔，不時有水花飛濺，彷彿飄著小雨；碼表上的數字持續往下降，即便我們努力的踩踏，也僅能維持十來公里的速度，一大早出發時的南台灣冬天好日，早已不見蹤影，而今天的目的地，旭海村還在越來越暗淡的公路另外一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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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縣道199主線和支線，都曾經是管制地區，自然生態得以完整保存。 |
再見南國
我和恆春半島結緣甚早，高中時代第一次單車遠行，就是從屏東市出發，騎向一百公里之外的墾丁里。然而再次騎單車造訪這塊終年如夏的南國之地，已經時隔二十年。雖然半島大部分的區域以國家公園之名減緩了都市化的速度，但是一批又一批的觀光客湧進，還是將墾丁里核心的地帶轉化成櫛比鱗次的旅館與商家。幸運的是，在南灣和墾丁大街之外，長寬都超過數十公里的恆春半島上，交錯的山海與平野幾乎就和二十年前我第一次到訪時一樣，依然保有原本質樸的人文景觀與自然野性之美。在這幾年的單車熱潮之前，儘管每年造訪墾丁的遊客多不勝數，但是絕大多數人仰賴的是快速的汽機車，所到之處也多半是墾丁大街、南灣、貓鼻頭等傳統景點，半島上的核心地區恆春鎮以及週邊的車城、滿州、牡丹等地，都被墾丁這個閃耀的名號遮掩了起來。一直到海角七號這部電影旋風似的瘋狂賣座之後，終於，恆春不再是個被遺忘的所在，而圍繞在恆春鎮四周的幾個鄉鎮，也終於有機會重新被認識。
半島大環線
如果把恆春鎮當作圓心畫個大圓，穿越其中的台26號省道恰好將半島分成兩邊，左半邊是一片平野和一百多公尺高的日落勝地關山，右半邊是中央山脈最末端的起伏丘陵地，村莊、農舍和各色莊稼散落其間。在這片開拓甚早的土地上，除了從楓港起始的台26號省道穿過其中，繞行到台灣最南端復又往北走之外，在東半邊的縣道199以及線道200算是最重要的交通幹線，而西半邊除了緊鄰台灣海峽的鄉道153容易辨識之外，其他作為各村之間往來道路的鄉間小道，就像迷宮一樣。
一開始，我的老同學小許和他太太與我相約的是利用舊曆年返鄉來趟恆春半島大環線，這所謂的大環線指的是由恆春北邊的車城往南走，到了海生館附近的射寮轉進鄉道153沿著海岸線走，最南到了貓鼻頭再轉北由核三廠附近接上台26線，再經鵝鑾鼻、佳洛水、滿州、旭海、牡丹，一路上上下下結結實實繞上一大圈，最後回到車城。然而，舊曆年實在是個消磨心智的假期，到了出發前一天，小許通知我因故計畫修改為兩天，於是大環線約略縮水，我們決定還是從車城跨上單車，但是放棄西環，直接一路台26線下到鵝鑾鼻，後面照走東環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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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後海角七號時代，到了恆春少不了要繞到阿嘉的家看看。 |
南國冬日就是好日
這是北台灣住民很難體會的一種天候，在南台灣，大體時序過了十月，颱風遠颺，就幾乎不再下雨。所以在這個農曆初二，我們一行三人從屏東開車出發，一路上陽光艷艷，空氣中沒有一絲寒涼，舊曆年間全台大移動的車潮，似乎還在其他遙遠的地方尚未波及至此。來到車城，小小整備一番，我為了實驗折疊車的極限，掛上兩對馬鞍袋，裡面放了晚上露營的各種裝備，而小許則為了第一次拉拖車興奮不已。
在陽光中跨上單車，這時候的台26線，車潮逐漸湧現，所以我們一離開車城市區，就隨便找了一條小路拐進去。運氣不太好，沒多久就變成土石路，還好不到幾百公尺又接上和省道平行的鄉間柏油路，如此在鄉間小道上迂迴了一陣子，終究因為對路況不夠熟捻，還是得回到車多的省道上再度向南走。
雖然墾丁是這次旅行中名氣最大的景點，但是在我的心中，其實得從鵝鑾鼻爬上半島東南角的龍磐草原，整個旅程才算正式展開。
這一大片夏綠冬黃的草原，原本龜縮在幾乎沒有人煙的角落，一直到台26線開通穿過，才讓到處都是崩崖懸壁的奇特海岸景觀露臉。我們騎到這裡，已經過午，早上的好日，隨著太陽偏西落入雲團中，也跟著消失不見，北台灣寒流侵襲的末梢，讓空氣稍微帶點涼意，龍磐草原的景觀雖美，但是帶有條件，最棒的時候是金碧輝煌的日出，其次是艷陽高照的萬里晴空下，而今天兩者皆非，況且等在前頭的還有接近五十公里的路程，因此只能匆匆而過。
帝力於我何有哉
我們在陰翳的天色下來到佳洛水，港口溪畔簇擁著人群，在溪水中體驗外觀五彩繽紛的獨木舟，節慶的味道似乎因此濃了幾分。從龍磐草原到此，是台26線的倒數第二段，二十幾年前這段公路修築的時候，就和今天要修築從旭海到台東段以完成所謂的環島公路一樣充滿爭議，公路雖然帶來便利，讓我們輕鬆的騎乘至此，卻也斬斷了原本生生不息的自然循環，昔日因為冬風夏雨而流動不息的風吹砂沙河，如今變成公路旁一個寂寞的地名，不免讓人唏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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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吹砂因為公路開通，再加上後方新種的防風林，如今已成絕響。 |
在海角熱潮爆發的幾年前，我第一次騎單車到滿州附近探勘路線，在低矮起伏的山巒間，除了台灣最常見的水田、旱田，就是一片片廣逑的牧草地，田野間散落著稀疏的屋舍，全然一派農家景象。而這回，雖然遇上了百年難得一見的
海角熱潮，整個滿州鄉除了幾處拍攝景點被假日的人潮包圍，其餘的地方依然一副帝力于我何有哉的事不關己樣貌，而這正是我們不遠來此的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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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牧草是滿州特產之一，縣道200號沿線的平野上，隨處可見。 |
離開了滿州鬧區，開始今天最長的爬坡。從滿州要到今晚的落腳處旭海，要先爬過一座小山到九棚，之後再爬另外一座小山到港仔，從此就在台26線最荒僻的海岸路段起伏奔走。前面兩座小山，其實都不算太高，但是在時間的壓力下，我們不免爬的氣喘吁吁，腳程較快的小許夫婦，早已不見人影，獨留下我一人一車，在山間慢慢晃蕩。雲影映在山路上，來了又走，走了又來，突然有那麼一陣子，頭頂上的雲朵全部躲到了天邊，藍天乍現，陽光讓整條寂寞山路，變得無比溫暖，我以為冬日好天又回到了辛苦的騎士身上，沒想到這僅僅只是曇花一現。
騎向世界的盡頭
天色再度轉陰，爬上了最高點分水嶺，空氣中的溫度逐漸下降，原本的和風變成冰涼的北風。小許害怕我們速度太慢要走夜路，所以和我商量把裝備轉到他的拖車上，呵，這等輕鬆事，何必商量。三人並行下滑到九棚村，卻因為時間太趕再度過門不入，其實心裡總有一絲遺憾，這座深藏在海畔的小村莊，在我的眼中，直若沿著溪水上溯才能見到的桃花源，也許，相見總是不如懷念，還是讓桃花源繼續留在夢中吧。
爬上第二座小山，天色更晚，一下滑到港仔，陣陣海風立刻襲人而來，這裡已經沒有任何屏障可以擋住東北季風。咆嘯的北風，不僅在岸邊掀起大浪，也讓我們得奮力與之對抗。在地圖上，縣道200只到港仔，接下來變成不見頭尾的台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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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縣道200號蜿蜒在滿州附近的山間，平日幾乎不見人車。 |
這段道路在過去一直因為軍事理由處於封閉狀態而充滿了神祕色彩，如今我們在暮色中因為逆風拉慢了騎行的速度，那一幢幢不見人煙，看似廢棄的巨大軍事建築顯得更為駭人，隨著地形起起伏伏，公路蜿蜒在這塊台灣最荒僻的海邊，遮天蔽日的烏雲，把氣氛形塑的仿如末日，原本樂觀預估的十公里濱海平路，這下子讓我們騎向了世界的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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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日的台26線旭海段，總是北風怒號，彷如末世。 |
最後的寂寞公路
是夜，在旭海一處寬闊的草地營區露營。熄燈後的夜空，漆黑而閃亮，一顆顆星子不斷向我們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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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單車露營旅行，雖然騎乘負擔較重，但是別有一番風味。 |
果然，隔日天候大晴，我們從縣道199甲向上攀爬。二十年前我環島時，這一帶全是戒備森嚴的軍事密地，除了在地居民，罕見遊客走動，十年前和朋友開車一路從台北穿山越嶺，到了南迴公路和縣道199的岔路口，遽然發現拒馬已經撤走，崗哨也不見了，於是當下立刻改變路線，捨台9進入這條寂寞公路。
一樣是料峭冬寒的新年時節，當初第一次走，處處充滿驚奇，我們特意放慢了車速，在一個又一個迴頭彎中盪漾穿梭，山海在視野中不斷交替出現，一路上除了我們自己，只有滿山遍野的南台灣熱帶綠意，以及一條寂靜的公路。那時候，我就暗自下了決心，有一天一定要帶著單車來拜訪這條僻遠的路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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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遠離塵囂的太平洋，展現美麗的三色藍。 |
如今在冬日暖陽下，隨著自己的步調，慢慢往199甲的最高處騎去，雖然有幾分辛苦，但是心情卻格外舒暢。這裡和十年前看來幾乎完全一樣，視線所及，除了一早出發的旭海小村落，一路上再也沒有其他的開發痕跡，即便在冬日也一樣青翠的山野，碧藍的海水與藍天，團團將我圍繞。而奇妙的是，一路上遇見的單車旅人，居然比開車的遊客更多，或許，大家的心中也都曾經期盼著有一天來造訪這條充滿寧靜之美的寂寞公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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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腳下的牡丹國小，比起城市中校園侷限的學校，多了一份大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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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趟旅行，我們順道拜訪了東源村的哭泣湖，這附近是台灣最棒的單車旅行路線，小巧溫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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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程我們得爬過最後一個山頭，才能下滑到牡丹水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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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順著縣道199，我們沿著四重溪回到車城，結束這躺兩天一夜的單車旅行 |
